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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战国的甄嬛不是好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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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本来有机会拍成中国版《权力的游戏》,它们有同样的七国背景,但是这显然不是郑晓龙的野心。和《甄嬛传》同样班底做出来的《芈月传》,甚至与《甄嬛传》比都相差甚远,为什么?因为导演太热爱清宫戏,以致于把清宫架设到了先秦;而编剧太爱红楼梦,舍不得把楚辞放进来。




《芈月传》是年度剧,但不是现象剧


这两天,看预告片都能看哭的《芈月传》观众们终于回过味儿来,对这部传说中的神剧表达了一些不满。


不管表达的方式如何夸张,这些不满看起来还是比较常态的,属于历史剧必然会遇到的一些质疑。


比如说被诟病最多的服饰:服装颜色比较花红柳绿,不是战国的颜色;贵族服饰没有十二章纹,不合当时冕服的仪制;发髻太高,不是战国的时尚;头饰太过粗鄙,颇有淘宝爆款的赶脚……



也有人提出了一些历史事实的错乱,例如乱点鸳鸯,芈月年龄太大,不可能和春申君初恋;剧中信函写在了当时还没有发明的纸上(字倒是用的当时的字体) ;芈月和黄歇在王后的宫里偷草药被抓,放出来的狗竟然是“德国牧羊犬”……



挑错的热情越高,说明剧的热度越高,这大概是历史剧的一个定律吧。而《芈月传》挑错热情其实还不够高,看一看收视也知道,虽然是当下当之无愧的收视第一剧,但若比起《甄嬛传》,这部剧的收视还是差远了。


回头看,《芈月传》未播先热,可以被评为最被期待的剧集。这其中的原因不外两点,一是沾了《甄嬛传》的光,有它的现象级IP基础在,原班人马的《芈月传》让人产生了姊妹篇好剧的联想;二是芈月这个人物,秦宣太后,这个人物选题比较好,作为一个真实历史人物,她超出了甄嬛作为后宫女人的阴柔存在,容易让人产生超越甄嬛的女性塑造的遐想。这两点也是媒体报道时最喜欢拿出来说道的。当然,除了这两点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多可说道的内容了。


从被期待到有失望,《芈月传》开播至今的反应也属正常。《芈月传》可以称为年度热剧、年度好剧,但不太可能再像《甄嬛传》那样成为现象级神剧,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甄嬛传》



清宫戏好拍,因为那是“杀人游戏”


不过,本文并不打算继续讨论《芈月传》的得失,而是想聊聊,为什么中国历史剧到现在为止,最成熟最好的基本都是清宫剧,而很难上溯到更早的历史。先秦,作为“中华民族的头颅”,更是少有优质的剧集面世。


从正说的《雍正王朝》,到戏说的《康熙微服私访记》,乃至琼瑶剧《还珠格格》、穿越剧《步步惊心》,再到《金枝欲孽》、《后宫甄嬛传》这类极品宫斗剧,。



从素材来看,清宫的题材离当下近,史料多,文学作品多,而清史的八卦国人也最熟悉,这是清宫戏从传统上就影视行家辈出的原因。因为拍得多,自然,与之搭配的软硬件资源也多,比如场景、道具、服饰,乃至相关的服饰、礼仪、规制、言谈的历史还原研究,都是最丰富的,相应的拍戏成本也就降低很多。


抛开拍戏的账本,清宫戏的“三观”更靠近当下生活,驾驭起来比较容易。高度成熟的和文官体系,这个是经验中就有的;皇上、后宫、大臣、草民的权谋游戏,是流淌在国人血液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再从权谋游戏里提炼一些更靠近现代人观点的民生、人性、情欲,就颇可观瞻了。


从戏剧的角度看,因为统治之术高度纯熟,胜负规则比较单一(皇上信谁谁就胜),清宫戏的剧情十分容易掌握,它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杀人游戏”:平民(皇上)、警察(忠臣、贤妃)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寻(奸臣、恶妃),最后极大的可能是奸臣、恶妃活到了最后。而戏剧性就在对杀人游戏不同版本的演绎中达到百看不厌的悬念效果。





拍好先秦剧,得先掌握先秦的“三观”


而说到先秦,就不是“杀人游戏”那么简单了。它不是皇上说了算的大一统年代,而是思想观念杂处的时期,这个时期有多重游戏规则的碰撞,国王说了也不一定算,所以不能简单地用单一闭环的杀人游戏方式来推演剧情。


回到《芈月传》,我们可以看出,电视剧制作者对先秦和清朝的这一差别缺乏基本的认识,后宫的争斗依然是杀人游戏式的安排。以芈月的妈妈向氏别嫁为例,剧情是这样安排的:楚威王出宫处理政务,威后报复向氏公然以向氏生病为名把她送出宫了,而且是送给一个底层男人做老婆,还生了一个孩子魏冉,与此同时欺骗威王说向氏已死,威王知道向氏未死后,竟然又把向氏接了回来,向氏一回来竟然就想用扳倒威后……




这个本来有史实依据的故事之所以显得别扭,且包含明显的漏洞,原因就在于,编剧仍然沿着清宫剧《甄嬛传》里甄嬛出宫出家然后又回宫夺权的杀人游戏路线来写的。在杀人游戏里,只能有一个后宫的闭合场地,出宫的嫔妃是没有出路的,不是死就是回宫。但在历史上,向氏是在威王去世后才改嫁军卒,后宫的生存之道里,其实包含着开放式的结局可能,仅仅这样一种可能,就足以终结困兽式的后宫杀人游戏规则。


所以,要拍好先秦剧,首先还是得掌握先秦的“三观”,对于先秦文化、、先秦礼乐、先秦艺术、先秦民风有个起码的把握。这些看似玄虚的东西,恰恰左右着历史剧创作者的历史感觉。


而摆正“三观”的前提,首先要架设一个妥当的历史世界。不管你是正史还是架空,都要在一个特定的世界秩序中来铺陈。


先秦的世界秩序并非大一统的秩序,具体到战国,更是七雄势力此消彼长、百家思想自由争鸣的时代。此时的文官体制还没有形成,各国的规制、风俗都不尽相同,且有鲜明的国别特色。国家间的争斗除了战场上的武力之外,最根本的其实是外交中文化高低的争斗,什么样的统治思想、礼乐文明占得上风,并不亚于战争中取胜。这种情形其实很像美剧《权力的游戏》的设定,在《权力的游戏》中,七国的统治者施政方法各具特色,因为世界观架构清晰,观者立刻就能明白七国的不同特色,深入到架空的“历史”之中。一个好的战国时代架构者,从楚、秦这两个特性最鲜明的国家入手,应该很容易架构当时的世界秩序。


举个例子,楚国本来是蛮夷之地,常常被北方国家看不起。但是楚国后来发奋学习礼乐,从春秋晚期开始,甚至超过了一些北方的文化强国。某年,孟僖子带鲁昭公来楚国,楚国按礼乐的规矩来迎接,孟僖子一行竟然不知道怎么应对。楚国因此成为人们眼中的文化大国(比现在容易多了)。


如果从这样的视角看楚国和秦国的关系,就不需要在全剧一开头就出现商鞅五马分尸的古怪血腥剧情了。商鞅被车裂,按剧中的意思大概想说秦王痛失人才所以励精图治,但是秦王下令杀了商鞅,商鞅很痛,秦王哪会感到痛?此背景情节除了让人以为男主角是个讨厌的残暴君王,男主角所生存的世界是一个血腥的世界,别无好处。


《芈月传》想从一个女性的角度切入战国时代,必然应该涉及更加多元的礼乐冲突和民风性情,而不是塑造像武则天那样被逼走上杀人之路的集权时代的后宫夺权者。不管是威后还是宣太后,作为渴求礼乐先进的一国之后,公开行事中自当处处体现自己礼乐教养的先进性,那才是先秦时代人该有的风貌。即使讲黄段子,,不是吗?

光杀人不讲礼乐进步,这样的先秦世界不就是清朝的穿越版吗?



中国历史剧的文学底气只到《红楼梦》


《芈月传》中有一个被人诟病多多的屈原大夫。



为什么被诟病?即使是只读过中学语文的人也知道,,离骚、天问、九歌,不得了,楚辞的代言人,诗歌的领跑者啊。峨冠博带、相貌清矍、言语富有诗意,这是起码的人物安排。


不过,《芈月传》里的屈原肯定找不到这种感觉,祖峰本是个好演员,却完全没有被调度出一个士大夫该有的气度。


从《甄嬛传》里个个出彩的小主,到《芈月传》里货不对板的诗人,同样的制作班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我想来想去,只能归于文学底气的问题。


中国影视剧的文学底气是从现当代文学来的,最远可以上溯到《红楼梦》,再远就遥不可追了。连唐诗宋词都不一定读得好,李白杜甫都不一定写得好,怎么可能写好楚辞大家屈原呢?


中国编剧的文学素养,能到《红楼梦》已经是相当够用了。《甄嬛传》就是典型的《红楼梦》继承者,后宫的莺莺燕燕、口舌是非、日常生活、暗流涌动、杀机四伏,无不铺陈得体贴到位。但是《红楼梦》这样细腻靡丽的文学基础拿到先秦就不对了。楚辞那是自然与人的和声啊,有壮丽的山林、流动的自然、质朴的人间,根本就不是《红楼梦》那样过度社会化的人间暮色。


影视编剧都是故事的高手,不过,仅有故事不成一流。每一种艺术的极致,最终必须包含高级的文学意境,就好像练武者必须有内功才能成为高手。


去年看《北平无战事》时,曾经被其中反复吟咏的民国诗歌感动过。编剧刘和平必然是心中有诗的人,才能在那个动荡年代的多方角力中植入浓浓诗意。


除了绵密的故事,能不能多来点更古早的诗意呢?对于诞生屈原的楚国,能不能给一点诗国的描摹呢?既有“帝子降兮”,也有“关关雎鸠”,既有“沧浪之水”,也有“朝兰夕菊”,山鬼灵丽,杜若芬芳,那历史的小径里,你何妨采一束楚辞的花束,编进那淼淼的岁月中?就像《甄嬛传》那阙宋末诗人的神来之笔,“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芈月传》26分钟片花


作者简介:子非鱼,中国最危险的影评人,以犀利的影视评论著称,前时光网总编辑、TimeOut中文版总编辑、新京报副总编。


文章来自子非鱼的个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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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马文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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