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蒨文：浅醉一生，沧桑似梦

“过去过去多少次心乱，今天今天随着云烟渐远......”一头银发，曳地红裙，身姿未变，吟唱着《祝福》的叶蒨文又把人们带回港乐时代。19岁出道，37岁暂别乐坛，41岁复出即回巅峰，再逐渐淡出，如今，60岁的她又惊艳登场。潇洒走一回，在SALLY的人生里，永远未完待续。

“我昨天吃了炸鸡、汉堡，还喝了个红酒，可真是太开心了！”叶蒨文一边揉眼睛一边笑，有点孩子气的得意。“然后，今天皮肤也不好，眼睛也不舒服……哎呀，人每次任性都会有后果的！”

今年60岁的叶蒨文（SALLY YEH），十几年没有真正的活跃在台前，《声生不息》一出惊艳，被需要唤醒的不仅仅是粤语歌曲，恐怕还有整个歌坛创作力。“年轻一点的朋友，即便知道《祝福》这首歌，但肯定没多少人知道原唱是叶蒨文！”她说：“我自己唱过多少歌我都不记得，好像你和我说《喋血双雄》时，那首歌名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旋律难抓，怕自己唱不好。哈哈哈哈……”她还是她，洒脱喜悦，没有迂回，万里晴空。

祖籍广东中山，生在中国台湾优渥家庭，3岁和父母移居到加拿大，叶蒨文对人生的记忆，差不多从这个时候开始。6岁前，叶妈妈总是喜欢把她打扮成小甜心，小甜心可不干了：“这裙子是你要穿的，不是我要穿的，你这么喜欢，不如自己穿吧！”她边说边笑：“我小时候一直有点TOMBOY风格，13岁就跑到酒店做清洁打工，什么都不肯靠别人—— 如果说，我性格比较坚持，我妈妈就比我还要犟，她自己选择自己要嫁的人，自己决定要举家移民到加拿大，自己找工作养家，明明个子很小，但面对暴徒依然敢于站在最前面。无论在哪个年代，她都是非常有主见的女性。我父亲是教授，对人要求也很高。这样的三个人凑在一起，虽然实实在在的彼此相爱，但又常常会吵成一团。”

在若干年后的COSMO拍摄现场，她脚步如风，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工作人员跟在后面，嗯嗯啊啊地说：“啊呀，SALLY姐小心一点，注意安全呀！”她开心的像个孩子，与树叶共舞，摇晃着一头银发。

“如果能够再选一次，我依然会选他们做我的父母。虽然她把我养得又洁癖又反叛，但我想和妈妈说，你把我教得很好。我很感恩。”这是她性格的起点。60岁回头看，满满安全感、叛逆又不缺快乐和教养，对事情与其说是懂得坚持，不如说是舍得放弃。

1984年，叶蒨文从中国台湾转入中国香港市场，彼时港歌乐坛，前有1982年拿到“第一届新秀歌唱大赛冠军”的梅艳芳，次年，梅艳芳已经凭借《赤色疑惑》拿到5白金；当她入围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歌曲的1985年，林忆莲正式推出了自己首张粤语专辑《林忆莲》，更别提还有林忆莲的中学同学陈慧娴已经唱红了《花店》。随后，王菲正式出道。港乐的黄金时代，兼容并包，千人千面，恐怕“卷王之王”都不足以形容当年行业内的压力与艺坛精彩。

而她一直踩着自己的节奏，拍戏，不能过于熬夜，觉还是要睡的；当时那种一口气同时拍12部戏的事情，吃饭、瞌睡都在车里的生活，即便经纪人要求，叶小姐也做不到，何况她对质量，还有自己的要求—— 全心全意做一件事，都未必能做好，那么多不同工作日夜不休的混杂在一起，一不留神就会走到“好”的背面。那肯定是不行的，实在忙，就不演戏了吧！

“如果不能理解我对工作品质的要求，觉得我很烦不好合作，那就不合作好了，真的，没有关系的。到现在，我也是这么说。”明明就是这样“挑剔”的性格，而词曲家黄霑却在采访上说：“叶蒨文漂亮是漂亮，但更加漂亮的，是她的性格。”——久而久之，那些觉得她难搞的人，慢慢会说“SALLY不错，很有性格！”

到底什么是性格？这个极度迷恋青年人，又极度消耗青年人的时代，个性与任性，在各种商业品牌宣传口号的推波助澜下彼此叠加，面目难辩。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并不是因为年轻，就会与众不同；也并不是因为年轻，就会创作力十足。说到底，连童年时过人的天赋都不足以保证未来职业的成功，你到底是谁，需要用时间来佐证。

“如果有100首歌给我选，我能选10首就很不错！不过我很讲道理，如果制作人说得有理，我会听。”所幸，她没有错过《祝福》《潇洒走一回》。

《潇洒走一回》成为叶蒨文的普通话歌曲代表作 ，并在1993年获得第4届台湾金曲奖最佳年度歌曲奖 。

“有些报道说我不喜欢这两首歌，在当时，我确实觉得《祝福》编曲太平淡，《潇洒走一回》民歌小调没新意。反而现在，我很感谢，也很感恩，能够唱到这两首歌。不是说它们让我红，而是有些事情，如果你应该去做，无论怎么选，它都是你要做的。我觉得是这两首歌选择了我，让我去表达一些爱情之外更大的情感。”叶蒨文大红的歌，几乎都不是小情小调小清新。

“一首歌，一旦你把它唱出来，它就了有自己的生命。它需要去传递它自己的观点，去温暖需要它的人。在现下进行的港乐竞唱献礼节目《声生不息》中的《祝福》，也已经不是曾经的《祝福》，拥有了更丰富的编曲、唱腔，十几二十年过去，人也不同了，歌也不同了，但祝福，都还在。

“我其实没有非LAM（林子祥）不可的，我一直都有人追，也不缺人求婚。只是，人的选择都是TIMING，本来一直不想结婚的我，找了个师父问了一下，师父说，如果我38岁还不结婚，那我就不会结婚了—— 一下子我妈妈和我都有点着急。那个时候，身边就是LAM，36岁结婚，到现在。”

那么多年的婚姻，哪有容易的，“LAM的性格，比我要倔强多了，看也看得出来吧？但几十年，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相互迁就也是一种相互成就。”人生中，认识什么人，可以走到一起，用她的原话说，是“很深的缘分”。

她和别人聊天，就很像熟悉老友，什么家里东西堆得太多，什么昨天晚上在家烧菜，什么健身就走山吧，但哎呀，走山也很热啊，还是打高尔夫比较有趣，因为可以看四个小时的树……明明上次LAM参加《我们的歌》已经累到身体吃不消，可这次《声生不息》他还是坚持要参加，我也没办法，只好陪他参加，时间太紧张还要比赛，真是的，连选衣服都来不及……

这一切稀里呼噜的说出来，听的人仿佛和相识的老友煲了一个电话粥。电话粥里，她什么都说，那个浓度，忽然让人想起以往报道中，说他们两夫妻分房睡啊，她嫌LAM半夜冲厕所水箱声音太响，LAM因为她把家里收拾到什么都找不到而大发脾气……都是些“明星少讲”的杂事。她的访谈与其说是和巨星互动，更像是和住隔壁的SALLY姐聊天。

“我们买房子，如果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不喜欢，就不买；我们在房间里摆家具，如果一个人喜欢这个位置另外一个人不喜欢，就不放。如果吃的东西不是双方都喜欢的，那自己找朋友出去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叶蒨文说：“我和LAM是夫妻，也是朋友啊！”

在某个瞬间，骤然发现，我们的生命，从一场一场的单身汉PARTY、婚宴、满月酒，走到一定年纪，参加的葬礼越来越多。宠物会离开、父母会离开、老友会离开、甚至到某日，连挚爱的伴侣，也会离开，这是一场彼此相送，渐行渐远的行程，只有单程票没有回头路。她反问道：“你说的渐行渐远，是上天堂这件事？”

因为在加拿大长大，中文不算最好，反而会用最直接，最不兜圈子的方法去回答问题。2016年，叶蒨文开始相信SPIRITUALISM（心灵感知），她说，这是一种看待问题的方法，也是一种和生命相处的方法。

她喜欢看人，看所有人，来来往往的商贩，手拉手的夫妻，教训孩子的年轻母亲，还有名利场中的红男绿女。这么多年，从未改变过。贾樟柯导演曾经在自己的电影里用了很多次叶蒨文的歌曲，因为她歌曲里有一种江湖感，与那时的情义相连，也暗含与人物命运相连。但和她相处，你就会知道，歌声中更多的是人间烟火气，夹在港乐潮涌中，莫名的令人踏实和安心，她从没打算“将冰山劈开”。

■《声生不息》收官采访贾樟柯，谈他心目中的叶蒨文：神一样的存在

“我对人很敏感，我的身体也很敏感，一个眼神，一句话，我常常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知道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会怎么离开。‘走’是人人都要经历的事情，想要处理妥当，需要很深的学问，更要有个人觉悟，即便到需要走的时候，也要有概念，安排好自己的事情。”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这个笑容，可能是觉得自己的用词很严肃。她喜欢用一些例子，很少听到说什么“大词汇”。

“这么多人不在了，我首先懂得健康很重要，它是责任，不仅仅是对自己的责任，也是对晚辈的责任。还要多一点耐心，对老人的耐心和爱，要和对孩子一样的多，甚至因为知道他们在受苦，我们要付出更多。人生，也不要太纠结对错。很多人最大的困扰，就是不懂得解决问题的方法永远比问题本身重要。、

无论面对什么，其实都是有选择的。你可以一味的纠缠在问题上唉声叹气，也可以马上去尝试找到解决它的方法。甚至，那些困扰，也许也只是人生中应该学习和修炼的LIFE LESSON（人生的一课）。或者，生命本身，就是我们来到这个地球上要研习的LIFE LESSON。”

相信每个人来到世界上是带着人生的功课，相信父母子女夫妻朋友都有着极深的缘分，相信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到更多的人也是今生历练，这也是面对的方法。叶蒨文笑了，说：“这个话题，我们怎么讲得这样吞吞吐吐！”

拍摄的时候，房间里忽然闪现一只小蜈蚣，一位工作人员惊叫着跳到一边，有人想要去“处理”掉它，叶蒨文说：“不要啊，让它走吧！”这就是我们的SALLY姐，“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喜欢自己性格的什么部分这种问题，但我最大的快乐，就是我快乐！”

COSMO：你最欣赏人的什么品质？

叶蒨文：在我身边的人，要讲话能做得到。做得到很重要，讲什么话不重要。话很容易说，但事情不容易做。做的是对的还是不对的，做得够多还是不够多，正派还是不正派……如果你讲的话自己都能做到，你当然很厉害，但如果你不说，就是做，那就更加厉害！

COSMO：你觉得才华对一个人重要吗？它在职业生涯中占多少的比重？

叶蒨文：我觉得天赋是来自上天的礼物。如果一个人生来就被赋予了才华，这是一份礼物，需要非常明智地去使用、有爱地培育，才能使天赋成长，以最高的标准利用它，令自己及他人受益。这意味着他们要非常努力，面临无数挑战，即使拥有所有的天赋也将如此，因为他们不是唯一拥有天赋才华的人。我曾经和一位有经验的教练谈过。我问他球员之间的区别。他说，如果A球员每周7天，每天练习8小时，而B球员每周7天，每天练习7小时。A球员在一周中已经比B球员多积累了7小时的练习时间，这将使A球员已经在体力与身体方面成为一名更好的球员。随着有更多的练习和比赛，一个聪明的神童或有天赋的人，能在已有的基础上更成功。此外，命运也将发挥重要作用，如果明智地使用才能，感激、培育、提炼它，所有的一切也会在你身边，看着你，相信你，就像你相信自己一样...... 这样，想不看到天赋才华尽其所能蓬勃发展都很难!

叶蒨文：我一点不喜欢挑战，我什么都不想挑战，可挑战会来找我啊！《声生不息》对我来说就是挑战。在这个节目之前，我其实已经拒绝几个节目了。后来，我妈妈刚去世不久，这个节目的邀约来了，我什么都没准备好，也不想参加有竞赛环节的节目，但是LAM非常看重《声生不息》，他这样的爱舞台，那我就需要支持他。有的时候，看似有选择的事情，其实是没得选的。既然挑战选择了你，那我们就不要推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