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虚此行 每个普通人都是生活的主角
“故事是生活的比喻”――这是《不虚此行》电影导演刘伽茵很喜欢的一句话。在这个故事里,曹保平作为监制,胡歌和吴磊再次聚首,他们和齐溪、白客共同去诠释这个关于普通人生活的故事,去诠释普通人生活中的“倾听”。想作为人活着,想作为人死去,就像这部电影所表达的:每个普通人都应该得到尊重,每个普通人都是自己生活中的主角。
看到胡歌的脸时,刘伽茵觉得,她终于见到了闻善。
闻善是个三十五岁的独身男人,生活在北京。以前他是个失败的编剧,后来以为逝者写悼词为生。他也是刘伽茵执导的电影《不虚此行》的男主角。这个人物,在刘伽茵的思想中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但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轮廓和一些姿态,看不见他的脸――直到电影开拍的那一天。
抵达它则是个漫长的过程,起点在1995年。那年是世界电影百年诞辰,央视做了一套专题片,那还是用抠像的时代,后景是电影画面,孙道临老师站在前景,按时间顺序,从诞生,到各种流派、代表作、名导演……讲了一遍简明的世界电影史。那年刘伽茵还在上初中,每天午休时回家,就看这套专题片。她第一次看到了新现实主义、新浪潮,看到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因为爸爸妈妈喜欢看电影,刘伽茵从小也喜欢。《摇滚青年》《顽主》《第一滴血》……这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好电影都是爸妈带她去电影院看的。电影对她而言,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但是看专题片的时候,她被那些突然出现的电影片段和所探讨的东西强烈地吸引了。
那是90年代中期,录像带的时代。专题片中出现的那些电影是不可能接触到的。爸妈发现了刘伽茵的兴趣,买了一些电影史和电影理论的书给她。就这样,从文字而非影像,她开始接近电影。
刘伽茵还记得当时读到的那套《世界电影鉴赏辞典》。一套三本,红色硬皮戴着护封,郑雪来主编,撰稿人水准非常高。那是刘伽茵的启蒙读物之一。后来,她将它放到了《不虚此行》中,闻善也读过它。
从初中到高中,电影抵挡住青春期的善变,逐渐成为一件认真的事情。那时候,在圈外人的眼中,电影行业很神秘,从业人员很神秘,电影学院也很神秘,因为神秘,所以很难考。但是要学电影,就只有这么一个大学可以考。刘伽茵的学习很好,性格内向,本来老师建议她学历史,但父母都还很支持她去考北电。于是就考。当时电影学院的文学系和导演系都是隔年招生,1999年轮到文学系招,刘伽茵在那一年考入了文学系电影剧作专业,学习写剧本,主任教员是曹保平。
刘伽茵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北京生,北京长,但是,她不像大部分北京人那样,有鲜明的方向感。上大学之前,北京对她而言是灰突突的一片,她是其中更小的一个深灰色的小点,只在家附近的一个极小的范围内活动。考上电影学院,爸爸跟她说了一句:“电影学院在蓟门桥的北边。”――上大学,离开家,对她而言就是离开从小到大生活的区域跑到了蓟门桥北。这离开是非常非常陌生的一秒钟,这一秒钟后,她瞬间获得方向感,自此在任何地方,都能够辨别出东南西北。
在电影学院,刘伽茵一待就是十几年。本科毕业读硕士,然后留校任教。2005年,她自编自导自演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片作品《牛皮》,片子里只有三个角色,父母和他们的女儿。实际上就是刘伽茵自己和爸妈的家庭生活。那是一部很极端的电影,具象又抽象,压抑,焦虑。她说:“我对完美一类的事情不感兴趣……我们无非是在表演我们的生活。”几年后,她又拍了《牛皮2》,之后,是长久的沉寂。
几年前,刘伽茵搬到了北京的郊区。这里什么都是新的,很宽的马路,崭新的小区,绿化很好,基础设施还没跟上,有大片的空地,没什么人,很安静,完全不像北京。她喜欢这里不像北京。她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记得,而且还有细节和温度。但是对于北京,她没有归属感。她觉得自己只是作为一个成年人,选择在这个城市待着、活着。偶尔,有一些稍纵即逝的瞬间,比如从学校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从北骑到南三十多公里,到长安街的某一段,有那么五分钟,不用看导航,路在轮下自己展开,带来大量的安全感,她会短暂地感到自己是个北京人。“那几分钟里,特别自在,感到我和这个城市之间很亲密的关系。”但,也只是那短短的五分钟而已。
她像是存在于城市的一个悬浮的人。闻善也是。他只是在这儿上学和留在这儿生活,他活在这儿,和这个故事里面的很多人一样。
闻善的故事浮现在2015年左右。当时不只有闻善,还有其他生活、工作在这座城市的人,但它没有最终完成,以雏形的形式存在电脑硬盘中,也存在脑海里。那时候,刘伽茵上下班路上的时间很长,她在地铁上,北京的地下,从这座城市的北边穿行到南边。她抱着电脑看学生作业,写剧本,想这个故事。之后,闻善出现了,故事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逐渐清晰。2019年底,刘伽茵真正动笔,开始作大纲和分场。后来疫情暴发,大半年的时间她在家里,每天早起,喝咖啡,写剧本,然后外出散步,跑步,回家洗澡,继续喝咖啡,抽烟,写剧本……开学了,也是上网课,作息差不多。
那一年刘伽茵40岁。《牛皮2》完成后,多年来,就像一片阴云或噩梦,某种说不清楚但强烈的直觉压在她的头顶,有的时候来,有的时候走,有的时候大面积地来,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让她清晰地意识到,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得做我该做的事情”。
曹保平说,刘伽茵是一个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导演。在这一次的拍摄现场,“她好像是在进行一个秘密拍摄,偷偷摸摸的,虽然我们是名正言顺的一个良善的行为”。整个剧组都似乎逐渐“闻善化”。
曹保平自己是个非常有掌控力的导演。“只要我说往河里去,岸上就不能有人”他比刘伽茵年长,但经历相近,也是电影学院留校任教,从编剧开始导演。他说:“我觉得没有对错,每个方法都是正确的方法,只要这个方法执行下去它就是。她既然能执行下去,她这样的方式就让她去吧。”
教刘伽茵的时候,曹保平觉得她是一个特别努力,做事非常认真也非常较劲的学生。“我觉得最强烈的感觉和特点是她有自己在审美上想要表达的、坚持的东西。”
拍完《牛皮》以后,大概十年左右刘伽茵没有拍片。这期间,曹保平跟她说过好多次,他觉得她的风格太独特了,应该往下继续。“迄今为止,我也不知道她停下具体的原因。”曹保平说,“当然是因为可能教学上她付出的精力比较多。但是我觉得可惜,就一直鼓励她还是要拍。这句话我说了好多年。”
刘伽茵把曹保平当老师也当长辈。“也包括我父母,他们看我的一些事情比我自己要看得清楚。所有的这些,在了解和支持我的基础上,也算是一个善意的压力……他没有直接表达出失望。我觉得更多可能是我自己对我自己失望吧。”
刘伽茵觉得自己可能是一个成长上不协调的人。
本科四年,刘伽茵的压力很大,紧张、焦虑。当时家里条件不好,对电影的热爱又带来了过多的使命感,使学习变得沉重。她非常认真地上课,非常认真地写作业,花尽可能多的时间在学习上――后来就被曹保平认命为班长。但是除了学习,她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并不想跟别人交流,也的确不需要交流。“因为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有我要完成的事情,那是没有退路的。”上到大二,她开始写电视剧挣钱,只有很少的时间睡觉。直到现在,刘伽茵还是这样的体质,每天可以只睡几个小时依然精力充沛。
2003年非典,刘伽茵一直在家里。内心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丫赶紧的。之后,就有了《牛皮》。
再之后,就是考研、读研,然后留校当老师。研究生阶段,成长滞后的部分开始慢慢复苏,她才有了和同学共同生活的感受。留校教书是她最满意的选择。“我是喜欢当老师的,我觉得若干个身份里面,可能老师是我对自己最满意的一个身份。这个部分我觉得带给了我很多很多好的东西,乐趣、难度,很多事情是无意中在漫长的教学时间里面明白的,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就是人与人的关系,包括同理心。”但漫长而投入的教学工作给创作带来了矛盾。那个声音还在,但在她的头脑里,有些东西在一直打架。
2021年,剧本定稿。刘伽茵拿着剧本自己跑了跑,最后还是找到了曹保平。曹保平看完,第一感受就是长。“太长了。因为我的剧本就够长的,但是这把我的剧本都踩在下边了,是我的剧本两倍长。”曹保平说这要拍5个小时,肯定是不客观的,“因为我有非常强烈的经验,甚至可以说是教训”。但他认为这个剧本有它的可行性和空间,于是开始推动。从曹保平第一次看到剧本到开机,不过经历了半年时间。曹保平担任这部电影的监制。
开拍的时候,剧本删掉了差不多三分之一,但曹保平觉得依然很长。“但是因为考虑到她这么多年没拍,我这次给她的容错空间到30%甚至更多。”
最初看到剧本时,打动曹保平的还是故事本身。“每个东西总有多多少少打亮你眼睛的那一点。她写了闻善和每个家庭的关系,以及每个家庭里中国人的人情世故。闻善的抉择,悼词写作这个职业,以及他们的角度,都有刘伽茵相对独特的一面。这是我觉得这个片子最闪亮的原始出发点。”
像近几年出现的类现实主义影片一样,《不虚此行》讨论的仍然是现实问题――普通人如何“找自己”?。因为带着刘伽茵自身的特质,它同时又是个寓言,是“尝试性的现实主义”。“因为我们其实只能触到表皮。你穿透皮肤,疼,行了,就够了。”曹保平说,“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还是比较难的。我们能在旮旯看到很多非常好的东西,但是它永远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曹保平告诉刘伽茵:“你最大限度地按你想象的去拍,不要顾及其他的东西。”90%甚至更多的时间,他都在现场,但他不会给刘伽茵任何具体的要求,只会在她选定的方向上提出建议。“我觉得我这个监制不是背书,不把我的审美意志,或者说商业意志加进一部作品里。有一种监制是给予一个新人最大的表达空间,它和我自己审美上,电影方向上,都没有一毛钱关系,但是我的权重可以保证新人百分之百去完成他要的东西――这不是一个更好的监制吗?”
《不虚此行》的拍摄一共进行了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有过很多艰难的时刻和巨大的压力,然后,拍摄完成了。之后是剪辑,刘伽茵在她家里每天与同事一起工作,同事以前是她的学生,这次特地回来帮她。
刘伽茵又回到了喝咖啡、跑步、工作……无限循环的作息。她并不像曹保平描述的那么“偷偷摸摸”,拍摄中,她有过六七次大发雷霆。只是,按她自己的描述,她的情绪很少,“大概只有五种”。影片接近完成,她的情绪是“平静”。“它让我平静,让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位置。不是满足。”
从开始讨论到拍摄,一直到现在的剪辑,刘伽茵一直用“闻善”称呼她的主演胡歌。胡歌和她都觉得很自然,本应如此。
胡歌,不,闻善,与刘伽茵讨论过很多次,闻善是否真实存在?刘伽茵实话实说:“我在生活中不认识这样的人,更不可能做过什么采访,我之所以去写不是因为我看了什么新闻或者怎样,他就是在心里……那个人其实就是我,是理想化的自己。虽然那个人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并不理想,但是对我来说是的。”
到了拍摄时,在剧照中,闻善与刘伽茵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同频,一个高大,一个瘦小,但都微微驼背,低着头,脸上暧昧不清,有点呆滞,也有点感悟的样子,有时候咧开嘴笑,要么背着手站着,要么蹲着,表情和身姿都出奇的一致。
刘伽茵说闻善身上最好的地方是“自卑”。“我觉得自卑是一个非常好的品格。它能够让你脚踏实地,它能够让你总是被误解而没有机会误解别人。闻善不会误解别人,他会留有余地,但是他始终被仓促地、粗糙地误解。同时他能够接受所有的对待,这造就了他现在的生活――当你有自卑这样的好品质的时候,你就能看得清、听得清,你不会高抬自己,你很少觉得有什么东西是你应得的。”
电影中的闻善自始至终在替别人、替逝者找自己。在这样的创作中,他建立了短暂但深刻的关系去放置自己绵长的情感,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所以,他是刘伽茵那个更理想的自己。刘伽茵说,闻善很温和。“他比我要温和。他的工作完成之后,投入的情感并不一定能够戛然而止,但工作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他不再有一个位置继续维持和他人的联系。所以对于闻善来说,需要他不断去学习。他应该也没有学得太好,但是他还有时间。”
《不虚此行》的寓言性正在这里,关系的短暂脆弱与情感的绵长,在这样一个极端的故事中,人类亘古的孤独得以被讨论。“故事是生活的比喻”――这是刘伽茵很喜欢的一句话。“大家其实都在说,都在表达……但很少有人愿意去听。”
刘伽茵说她没有表达欲。“我没有要说话的欲望,我也没有存在的欲望,我的生活不需要这些。这些同时也提供了更多误解我的机会。”而拍电影,就是她的表达。《不虚此行》的形式是现实主义,但所表达的东西是理想主义的。这表达几乎一定要被误解、曲解,或承接各种各样的评判乃至误读。刘伽茵说,没有关系。“我是这样的人,我用这样的方式生活和工作,我就得接受被误解。我觉得一个作品,即便是一个认真的作品,它也肯定会被误解,这没有那么重要。”
电影拍完后,闻善,不,胡歌,告诉刘伽茵,他觉得不用再去想“闻善是否存在”这个问题了。他说,其实不用去想他是不是真的存在。“而是你是不是希望这个世界上,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像闻善这样的人。”
这是闻善与刘伽茵,刘伽茵与胡歌,直至他们自己与自己的共识,一种非常难得的默契与信任。“我觉得这是最美好的事情。它是求不来的,但我就是碰上了,他也碰上了,所以会觉得非常美好,也很圆满,我很少有这样的感受。”
闻善是一个更理想化的自我,这个想法产生于何时,刘伽茵已经不记得了,她只是知道:“这个人和我的关系,这种感受是在以前所有的创作里都没有的,可能以后也不见得会再有了。创作都会有很多遗憾,但是真的不重要。对我这个人的误解这么多年我都能接受,对电影的误解算个屁。生活有更多的遗憾,所以创作的遗憾不算啥。”
写《不虚此行》的时候,有一些戏、一些对话是自动写出来的,刘伽茵不知道她是怎么写的,包括某些特别重要的部分其实没有思考过程,更像是自动写作,就像她所喜欢的跑步,跑到一定长度会有的兴奋感,这也是求之不得的。刘伽茵说:“我只能说希望以后还有这样的创作。”
“我这次还真的不会停下来,我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开始写下个故事――可能后面再写的东西,主人公还是一个闻善。”
闻善,我扮演的角色,我很佩服他。他是学编剧的,和我算半个同行,后来成了一个写悼词的人。他始终没有改变自己所坚持的东西,哪怕从未被认可,我觉得这是非常难得和可贵的。
他并没有理想主义,因为他没有埋怨――我理解的理想主义会有一种不甘心和不服气,但其实闻善一直在问自己是不是没有能力。他是从自身出发,他并没有说“我就是对的,我就是要站在主流的对立面”。在这个戏里,他经历过一个非常灰色和迷茫的阶段,所以他会去殡仪馆做观察笔记,因为他想找一个“绝”,死绝的绝。可能他那个时候是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想离死亡近一点,他想离人生的终点近一点,但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人生发生了转折,让他在另外一个领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这个事就是写悼词。
悼词的真正价值不在于那几页纸,而在于沟通和倾听。在这个过程中,闻善能够在这些亲人家属的身上找到逝者身上的闪光之处。他为什么叫闻善?因为他每天可以听到很多好的东西,能给他能量的东西,这是第一。第二是他能够反馈一些东西。其实我们中国人都不太敢面对死亡,有这样的人,通过与他的交流让家属慢慢能够正视亲人离开这件事,我觉得无论是对逝者来说,还是对逝者亲人来说,都是在他们的人生中完成拼图的很重要的一部分,要不然就永远都是缺失的,永远都是会留下遗憾的。
简单说,我一下子就被《不虚此行》的剧本吸引住了。可能到了这个年龄,看这样的剧本,会产生很多的连接,很多的共鸣。生活中,我的朋友、亲人,的确也是相继离开,这也是人到中年必然会经历的。而我跟曾经少年的我也越来越远了。但在这个剧本里我看到了一种连接的方式,我可以找到曾经的那个模糊的影子,也找到了一种可以和逝去的朋友亲人产生连接的方式。
我觉得我内在比较闻善,但是我的外在已经被环境打磨成另外一个样子。我纠结,所以我需要去接这个戏。现在也很难说因为演了这个戏我就能变得更通透,很多事情都是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变,其实答案一直都在那儿,只是我有没有这个勇气和魄力。
什么是不虚此行?我想每个人的定义都不一样。当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绝大部分人可能都到不了所谓的世俗意义上的一个高度,但是你回忆过往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自己好像对不起什么,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那么最基本的是不要去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生命。就像在这部电影中,每个普通人都应该得到尊重,每个普通人都是自己生活中的主角。
我是一个爱操心的人
跟胡歌一起拍《琅琊榜》的时候我才十三四岁,你看,到现在这年纪,聊的话题也不一样了――现在我俩偶尔也能谈一下表演上的事了。但不变的还是两个人的亲切,十年如一日,他还是那样子熟悉的感觉。
小尹是一个我从来没有饰演过的人物类型。他作为闻善的伙伴,陪着闻善走过一个个逝者。其实小尹或多或少也是在经历跟闻善一样的事情,小尹能够体会到闻善的感受和情感,这样的戏,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我有时候也挺想去理解老胡这个人的,戏里戏外这种共通,一下子你会觉得挺有意思。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在这个剧本里,有时候小尹对闻善还挺严厉的。闻善是很敏感的人,能够捕捉到别人的情绪,很细心很细腻;小尹代表着大胆、勇敢那部分人,他总会试图把这样的能量带给闻善。我觉得我有时候也像小尹那样,比较直率,爱操心。
我活得可能比过去明白了一些,但也没有活明白。我现在就不喜欢谈表演技巧,我觉得这就像开车一样,一段路一段路,只要安全到达目的地就行了,没有什么技巧,重要的是情感,是体验。对于我来说,好好去体验角色的生活,然后把这些情感投入里面,希望大家看的时候能更加深入人心,我就只是在每个人物里不留余力,然后这个事交给大家来评价。
演员可能在生活中占的比例很小,但实际上我有时候会让自己多去做减法,去体验自己生活周围的人和事物。
比如以前在厦门拍戏的时候,我老爱骑车去夜宵摊吃饭,每天都在那儿坐着。有一个外卖小哥专送小摊,他估计认出我了,俩人老对眼。我就跟他说那就坐下吃点儿,然后加个微信。他也没问过我工作方面的事,估计觉得我很有趣。后来,我们拍戏要在当地跨年,他说他要回家过年。我们能分享一些生活里的小事,我挺开心的。因为我觉得演员有时候需要一点点的生活实感。当然没有目的性,不是为了积累,只是刚好碰到了,我觉得人有时候不能完全沉浸在这个世界里,偶尔如果有机会和勇气,就可以去多做做不一样的事,去跟自己平时生活圈之外的人聊聊天。
我已经过了早熟的年纪――我已经22岁了,也该熟了。而且我觉得吧,演员本身是一个落地的状态就行,其余的什么样都对,重要的是能把人物演好。成熟的人不会说自己成熟,落地的人不会说自己落地,人真的不要对自己有错误的评估。不要下评估,不下就不会错误,好好往那个方向走就行了。
我这个人有时候摆烂,有时候内卷,还挺平均的,但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其实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对吧?我想摆烂的时候我是真心摆烂,我想内卷的时候也是真的有能力有毅力去内卷,但现在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我真的不想干了,我就摆烂了我觉得也不会怎么样。人嘛自己开心最重要,对不对?我觉得至少在我这个年纪,每天还挺不虚的,往后可能会有别的想法,不知道。人总有一死,都会走的,其实应该珍惜眼前,尤其是这几年疫情,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就好好生活,活在当下,多多珍惜身边人,尤其是自己的家人朋友。
我没有那个体悟去说什么我能够体会电影中他们的情感。每个人对生死都有看法,但作为现在我这个年轻人,我觉得就是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对的事情,做好的事情,做好人。毕竟我才22岁,对吧?
以前我觉得,面对离别人会变得伤感,会变得悲观,但是这几年的情况,反而会让我有一种感觉,特别想拼命让自己活得更开心一些。因为好多事情是突如其来的,好多的离别是你可能连告别都没有办法去展开的,你只能让自己开心,拼命地对得起自己,每天过得开心一点,然后对自己身边的人好一点,多爱一点。
艺术都来源于最日常最普通的生活,只不过有的时候我们会把它精炼化。我们其实都是普通人,但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华彩的。艺术创作确实是要和普通的生活做最亲密的接触。比如导演会把人物所有的背景故事做得非常详细,我也会根据这样的框架往里面再填一些自己做的功课,让这个人变得真实,变得让人信服,这样的故事和人物才是观众会愿意去看的,因为他事实上离自己的生活并不遥远。
如果《不虚此行》中我演的邵金穗不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一个人,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她可能就不会找到闻善,那么,就不会有这个故事。某种意义上来说,邵金穗其实只晓得自己脑子里的那块,她是活在一个蛮真空的状态当中的,她也没有思考过自己说话做事其实是挺愣的,可能会无心地对别人造成伤害,但她意识不到,这就是她啊。她没有什么坏心,一点都不虚伪,她也会非常袒露地去展现自己的缺点、彷徨和不知所措。闻善和邵金穗神奇地有一些契合。邵金穗也打破了闻善的一些拘谨,一些想说破不能说破的东西,她把闻善最后缩在一个地方的那层隔膜给彻底捅掉了。她是无所畏惧的一个女孩,他们是相互作用的,在对方很艰难的时刻。
我给这个人物找了一些莽撞的状态,我还特地向我们剧中另外一个演员白客请教,然后吸取了好多他告诉我的素材,没过多久,他自己也演了《不虚此行》中的另外一个角色。后来他收到剧本,他说这怎么那么像齐溪说的,其中有一个他这样的人物?反正都还挺巧的。
我觉得这一生不虚此行,其实是个很难的课题,可能我们一辈子都是在做这个课题。不见得真的能够像小时候的理想那样,改变全人类,为了人道主义,会有很大很美好的愿景。我觉得其实和自己的内心要走近一些,直面自己的软弱,直面自己的欲望,直面自己的欲求,知道自己是谁,也算是不虚此行吧。
拍这个电影之前,我在一次采访中说,接下来要准备一个电影,然后呢,我决定这一次让角色冲在我自身的前面,让角色去体验所有的感受。说的就是《不虚此行》。现在正好拍完了。我觉得,在曹导、在伽茵导演、在胡歌的帮助之下,在我们大家的协作之下,这次我确实做到了。
潘聪聪在《不虚此行》中是一抹亮色,很有色彩,也挺适合我。
当然他这个职业也很吸引我,我也特别想借此机会去感受一下他的工作是什么样的。以前觉得从事这行业的人(殡仪馆工作人员)可能比较神秘或者特别看得开,小体验了一下,才感觉它就是一个正常的工作机构,有一套非常合理的工作流程,跟任何其他单位一模一样。而且里面大多数工作人员是年轻人,二十几岁,工作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特点,也是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嘻嘻哈哈的。
我第一天去的时候,正好他们在拍宣传视频,一帮人列一排,穿着黑西装,有说有笑的,这种工作氛围我觉得还挺好的,跟想象中出入挺大,就是很肃穆很严肃的一个场所,环境风景都挺好的。主要是工作人员的年龄构成是我完全想不到的,总感觉需要一些历练才能接受自己从事这个行业,但实际上好多都是大学一毕业就进来了,现在大家对这种职业的接纳程度还是比想象中要高。
创作这件事很有意思,但后来我觉得还是生活更重要一些。演戏好像更方便,不是特别费脑细胞,生产效率很高,创作是个很长线的过程,有时候可能状态不好,有时候可能会导致发量减少。一般来说角色要传达什么,这些东西我就交给导演,我没什么特别想传达的,我其实是完成好这个角色,当时这个角色身上有点滋味,能咂摸出来那就完了。导演想通过我表达什么,我就给他表达什么,我尽量少夹带私货,我的工作风格就是完成导演的想法。
每个扮演过的人物都在我身上留下一点碎片。比如之前哪个角色也做过这样一个行为,就会恍惚,我竟然会这样,这说明他在我身体留下痕迹了,随着动作,感觉那个角色就过来了,很潜移默化地,在生活里某个片段中他突然浮现上来,很恐怖。
我工作状态和生活状态分得特别开,所以生活中如果我感觉到某个角色浮现了一下,那也就是像冬天穿毛衣电一下那种感觉,不会有太多的延续,但是如果在工作状态里,比如说我拍这个戏,突然感觉上个戏的角色好像有点上来了,可能得消化消化琢磨琢磨,那就整不明白了,很麻烦,所以我也会尽量工作不那么密。如今年纪越大,这反应可不如以前,真的是非常明显,处理这种事儿要花点时间花点精力――所谓处理其实就是放慢工作节奏。
电影这东西就是你花一两个小时进入一段别人的人生,那段时间里你知道能全身心地进入这个故事,我作为演员就特别开心。对你的人生有没有什么影响,留没留下什么色彩,对我来说不是特别重要。
生跟死没什么好深聊的,因为聊不明白。人很渺小,既决定不了自己出生,也决定不了自己死亡,这两件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控的。我个人的人生态度是,人就活几十年,人生本身是没有太大意义的,但它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把没有意义的这几十年活出点滋味来。怎么能让没有意义的事情变得有点滋味,我觉得这是活着最有意思的一件事。当然每个人的人生态度不一样,有的人是想用这几十年创造一些价值或者是光宗耀祖或者是青史留名。但我是觉得这几十年会很快抹去,没啥人记得,就没什么太大意义,因为人太多了,在时间长河里这都啥也不算,连沙子都算不上,所以我个人尽力有滋味地活着。
滋味就是随时随地的感受――我自己的感受和我身边家人、重要的朋友的感受,主要是自己的感受。所以也就这个事,没有什么大目标,因为有很多能干大事的人啊,那事让他们干就完了。我之前演过一角色叫载沣,溥仪的生父,我在研究那角色的时候发现我跟这个人的人生观很像,他特别喜欢白居易一首诗,“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生活在蜗牛的角上,咔这一火光的时间人生就没了,有啥好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