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你的江湖情,我的自由梦
你们这些负心的天下人，为什么要救我？
我只是要问你，那天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不是你？
我不会告诉你，我要你记得我，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那年那夜，蓦然看到这部电影，听到这句台词，全身不禁一震。
在那之前，我原以为江湖就是来去如风，快意恩仇；江湖就是兄弟情义，银枪铁马；江湖就是仗剑狂歌，潇洒临风。
现在才知道，原来江湖，也是亏亏欠欠，离离合合，怨怨憎憎，续续断断。
原来，在我努力逃脱现实的那个江湖世界里，也有如此多的痴与恨，竟与现实生活中一样。
1
那年那月，我不到二十，遭遇一场失恋，每日失魂落魄。流离于录像厅、电影院，街头烧烤摊，一脸惶然，满目萧索。走在街头，特别盼着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听见那个人，主动上前说，其实她爱的人是我。
可惜，生活不是电影，这种场景，从那时直至现在，竟从未出现过。
而我最终不得不坦诚面对，我所谓的爱情，其实不过是一场单恋。我刻骨铭心的失恋，不过是以后诸多挫折的开始。
在这最寂寞的日子里，迷恋上武侠，迷恋上另一个世界里的江湖，是必然的。
于是，一不小心，误入江湖。在武侠世界的分分合合、亏亏欠欠中，看见了青春，也开始送走了青春。
2
误入江湖。这又是谁的江湖？
1990年，电影《笑傲江湖》出世。
这是两位武侠大旗手破天荒间的合作，徐克与胡金铨，前者刚刚拍完《蜀山》，监制完《英雄本色》，被江湖尊称为大侠，也被同行称之为老怪。
后者更了不的，新派武侠电影大师，从《龙门客栈》到《山中传奇》，几乎拍的每部电影都是经典，徐老怪也要甘败下风，以师示之。
两人惺惺相惜，破天荒的联手合作，瞄准了另一大卡司——金庸名著《笑傲江湖》，两大名导，加一大IP作品，若不成功，天理难容。
《笑傲江湖》一出，果然大获成功。
然后在戏后，电影却如江湖一般，并未平静。
先是金庸发难，认为自己的著作被篡改得面目全非，这是胡金铨的《龙门客栈》，不是他的作品。接着徐克与胡金铨创作上发生理念，徐克要天马行空，胡金铨却要忠于史实，反对吊钢丝。两人终于分道扬镳。
徐克告别胡金铨，干脆另起炉灶，走得更远，他把《笑傲江湖》中东方不败的故事，拿出来重写了一遍。
这一次改得更离谱，东方不败居然爱上了令狐冲。把金大爷的鼻子都气歪了。
金庸大怒，放狠话出来决不让徐克再糟蹋他的作品。他并不知道，几年以后，一个叫张记中的会让他更加生气。
电影《笑傲江湖》写尽了江湖的险恶，却没想到在戏外，也有如此叵测的故事。
一部电影，搞坏了三个人的关系，而从中受益者，却是观众。
《笑傲江湖》及其续集《东方不败》，及其续集《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三部曲，尽诉了江湖的情与爱。
而这与金庸无关，这是胡金铨、徐克的江湖。
也是我们的江湖。
三部曲中，世人最爱《东方不败》，而我脑海中经常浮现的，却经常是《笑傲江湖》第一部里那如山水画一般的名山大川中，一叶扁舟之上，曲洋刘正风合奏一曲《笑傲江湖》的画面。
这个画面确定了三部《笑傲江湖》的主旋律，也确定了胡金铨、徐克、程小东几代香港影人，为我们打造的理想中的江湖世界。
金庸，胡金铨，徐克，因为理念不同而产生分岐，他们的恩怨隙嫌，却如同戏中的各大门派，让我们看到了江湖的博大，人性的复杂，以及江湖中人各自的不同选择。
3
小师妹岳灵珊出场时赴诗一首：“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江湖是什么？它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
岳不群要称霸天下，他的江湖，是权力。
任我行要复仇雪耻，他的江湖，是仇恨。
向问天要忠心为主，他的江湖，是义气。
任盈盈要振兴苗人大业，她的江湖，是责任。
蓝凤凰忠心耿耿，一专以任盈盈为为马首是瞻，她的江湖是服从。
岳灵珊要永远跟随师兄永不分离，她的江湖，是亲情。
而曲洋与刘正风，做为武林中的另类艺术家，他们的江湖，却是自由的创作。
每个人面对生活的不同选择。形形色色，林林总总，构成丰富的江湖，生动的人性。
在各种不同的选择中，一曲《笑傲江湖》曲却说出了编导心中的江湖：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 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下一襟晚照。”
金庸写《笑傲江湖》，只说此曲出自广陵散，而黄沾、顾嘉辉却以空前的灵气，把一曲笑傲江湖创造出来了。
也开创了武侠铁三角，徐克黄沾罗大佑的空前合作。
而这笑傲江湖的理想，却要让影片第一男主角令狐冲来完成。
还是那个问题，江湖是什么？令狐冲眼中的江湖，也是徐克眼中的江湖。
那就是自由。
快意恩仇，率性自由。这是令狐冲的诗酒江湖。
小说中的大师兄，是不被人理解的另类，而电影中的令狐冲，却活得潇洒快意，还原了一代知识分子内心的人文理想。
他不再是金庸笔下那个脸色苍白、经常喝醉、时时痛苦的文艺范儿剑客，而成了港片中自由精神的代言人。
他是徐克、黄沾、许冠杰、罗大佑、李宗盛们创造出来的自由艺术家的典范儿。
守在他身边的，不再是那个绝情而又让他伤感一生的师妹，而是一个天真娇憨、形影不离的小女人。
真的感谢叶童，她让我们看到了武侠电影里的另一种精采。其实我们理想中的小师妹，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年过三十的叶童创造了史上最经典的小师妹形象）
这世上的每一个侠客，在他们的身后，都必然要有一个至死不渝追随他的小师妹，然而最让人痛的是，小师妹，却成不了最爱的人。
令狐冲最爱的不是小师妹，而是自由。所以他终其一生，努力要作的惟一事业，就是退出江湖。
因为只有退出，才能笑傲。
5
江湖是什么？浪子令狐冲也有一问。
在电影《东方不败》中，令狐冲与老江湖任我行有一段经典的对话：
令：“我想退出江湖。”
任我行：“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你怎么退？”
任我行形象的概括了江湖的实质。
武侠小说里的江湖，也是一个名利场。而武功，则是在这个名利场上能够出人头地的资本。
掌握了高明武功的人，也就掌握了予人生死与夺的大权，也就掌握了权利。
在《笑傲江湖》之前，几乎所有的武侠小说，都差不多是描写一个不名一文、出身贫寒的小子如何靠武功赢得江湖地位甚至江山美人的故事。不像是一部江湖史，更像是描写基层小弟职场上位的官场小说。
只有笑傲江湖，才让我们看见了江湖人物的另一种可能性。
（老戏骨林正英与午马共同演绎一曲笑傲江湖）
在《笑傲江湖》第一部中，曲洋和刘正风是最初出现退隐思想的人，他们想自由的创作，于是相互携手退出江湖。可惜，没等退出，。
退出江湖的理想终于没有实现，却把一颗自由的种子种在了令狐冲的心中。
在笑傲江湖的歌声中，令狐冲明白了一个道理，权力的游戏，利益的角逐，不是他心中的江湖。
他心中的江湖，不是名利，地位，命令与服从，而是自由的天性，艺术的生活。
而这一点，有太多的人不理解，在很多人心中，江湖就是一个权利场。
任我行说：“我学人武功，是为了取人狗命，不像你，是为了卿卿我我，。”
任我行说的很直接。岳不群、左冷禅这些名门正派，则是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满嘴道貌岸然，却暗地行个人野心之事。
很多年后，有个歌手名黄舒骏者，写了一首歌，内中写道：
“多少人口口声声要当英雄，最后却变成了魔鬼。”
无论是电影中的江湖，还是现实中的都市，有多少人，都走在了这条变成魔鬼的路上。
笑傲江湖的伟大之处，在于写出了一向以魔鬼为主人公的武侠世界里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令狐冲，误入江湖，穷其一生，却都想退出江湖。
然而江湖不好退。
江湖不仅是人心与恩怨，还是人与人之间，情义的亏亏欠欠。
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开头的那句台词：
“我要你记得我，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于是，就有了武侠电影史上，最惊艳的人物——东方不败。
（最惊艳的东方不败——林青霞）
7
武侠电影里有很多的英雄，侠女，大反派，但真正当得上惊艳二字的，只有林青霞与她的东方不败。
那一眼的惊艳，竟是绝响。
在东方不败出来之前，我一直认为理想中的江湖，就是令狐冲的选择的自由自在、随性逍遥的生活。
在工作失意的时候，在恋爱受挫的那刻，我以令狐冲为笔名，写下大量文章，我梦想有一天，会和令狐冲一样，过上那种自由自在、随性逍遥的生活。
然而，东方不败的出现，既打碎了令狐冲的梦，也击碎了我的梦。
东方不败，江湖上最有权利的第一高手，令狐冲，一心要退出江湖的闲散人士，两颗心，却在相撞之后，产生离奇的化合作用。
为了权利，他(她)阉割了自己，为了自由，他远走天涯，然而上天造化，让他们偏偏碰在了一起。
“葵花在手，江山我有。”
在权利者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一片柔弱的角落。当他（她）的性别发生了转变，当他站在高处不胜寒的天空，他突然发现，他最缺少的，竟然是爱。
“看江山如此多娇 ，可试问天下，谁又能真的笑傲江湖。”
当他(她)面对着脚下一片臣服的党羽，面对着一片口是心非的谄媚之声时，突然间，一阵寂寞拥上心头。
他（她）突然发现，其实权利只能换来敬畏，却换不来爱。武功能创造一个杀人机器，但不能打造出一个英雄。
于是，当退出江湖的浪子突然撞到他（她）的身边时，爱的种子竟然在心间悄悄种下。
身在江湖，仇恨让人产生力量，爱却让人变得软弱。
在最软弱处，也就是最慈悲时。
当这颗爱的种子种下时，令狐冲并不知道，东方不败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再也无法退出江湖。
她的江湖情，他的自由梦，却同时被种下了一颗注定要被情相互亏欠的种子。
如果说权利是一场无涯的恶梦，爱情就是一场无涯的春梦。
无论是什么梦，只有在梦碎的时候，你才会明白一个道理：一旦误入江湖，总是易进难出。
7
于是有了影片最后的一幕。
当曾经的爱人，带着一群人杀上来要取她性命时。面对着如狼似虎的敌人，她高楼独倚，轻拈绣花针，一边在锦帕上绣着一对鸳鸯，一边微启朱唇，轻吟一首：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鸿图霸业笑谈中，如不如人生一场醉。”
在极尽权力的荣耀之中，她才终于知道，人生的种种浮华，还不如与相爱的人共醉一场。
很多年后，有位诗人名唤舒婷者，面对着被供为神的神女峰，也写下了同样的诗：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而那个她深爱的人，那个一心想要退出江湖的人，却终于未能免俗，为江湖事，亲手来取她性命。
他说：“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是要埋葬一切。”
她痛心欲绝：“都说我负天下人，你们天下人，又何曾善待于我？”
她若心不生慈悲，无人是她对手。但身在江湖中，恨给人力量，爱却让人软弱，她最终输了爱，而不是输给了恨。
她的身子徐徐在空中落下，如风吹落花，如纸鸢断线，他飞身而起，想要将她拥入怀中，而此时，她肩上的血喷薄而出，喷出一朵血腥之花，那是他的剑刺进去的。
他终于不甘心，问：“那天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不是你？”
她微笑留下最后的一句话：“我不会告诉你，我要你记得我，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她坠入地狱，他留在人间，
她香消玉殒，他长恨难眠。
他们人海相隔，但江湖却再也无法退出，因为江湖不仅有恩怨，还有情意的亏欠。
他和她，都注定无法退出江湖，因为人心就是江湖，江湖已在心间。
8
1973年，琼瑶写出《窗外》。
故事源于琼瑶上学时的一段真实情感经历，她在上中学时暗恋过一个中学老师，这段师生恋最终以黯然结束收场。
此后，琼瑶走过很多漫长的路，也曾有几段难忘的情史，最终，选择嫁给了一个商人，这才找到了情感的归宿。
《窗外》出版后，红极一时，改编电影时，琼瑶亲自点将，相中了林青霞。
林青霞由此走上影坛，但《窗外》却因种种原因不能公映，而林青霞，仅凭一张清纯的照片就开始尝到红的滋味，走上影坛，成为“琼瑶”电影专业户。
此后，先遇李翰祥，从反串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开始，走红香江；此后再遇徐克，以《刀马旦》《蜀山》《我爱夜来香》等一系列商业片杀进香港，成为红遍港台的第一玉女明星。
直至拍摄《东方不败》，再次反串开辟崭新形象。遂成为人们心目中永远的“东方教主”。
现实生活中，曾先后与她在银幕上的两个最好的搭档——文艺大叔范儿的秦汉、浪子一般的秦祥林拍拖、结婚，爱的轰轰烈烈，闹到天下皆知，但最终却与两人恩断义绝，出人意料的嫁给了一个丑男——商人邢李源。
（林青霞的前半生，与这两个男人情感纠缠不清，先后结婚又先后离婚）
此后相夫教子，退出江湖。江湖人再见东方教主，只能在回忆中。
过去了快二十年后，当为了替老公的品牌宣传，林青霞突然出现在湖南卫视一档节目中。教主现身那一刹那，谢娜、张含韵这些晚辈竟然泪流满面。
林青霞，系着多少人的青春。多少爱，多少回忆。
多年以来，林青霞一直尊琼瑶为恩师、伯乐，然而这师徒两人身上，竟然有如此相似的命运。
（多年以后，我们在《偶像来了》综艺节目中再见东方教 主）
她们本都是江湖上的大高手，却最终以同样的方式，割断旧情，归于平淡，相忘于江湖。
也许，在称霸江湖那一刻，她们也共怀过同样的心情吧：
“鸿图霸业笑谈中，不如人生一场醉。”
也许，李宗盛为《笑傲江湖》第三部《风云再起》所写的那首歌，才是林青霞心中真正的笑傲江湖曲吧：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也曾两两相爱，却又只能相忘于江湖。人生的亏欠，注定一生无法补偿。
这无数的情债，也就构成了江湖。
而每当看到所有美好的情侣，终因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时，我总会想起《东方不败》里的那句台词：
“我要你记得我，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是的，我会记得，因为，在你的江湖梦，与我的自由心之间，总有你，是我一生中永远的悔。
9
多年以前，我与一个女孩决裂。留下一句狠话：
“江湖情，朋友义，感恩心，有一样东西给我，我都拿你当知已。”
她拈花微笑：“你，何曾给过我其中的一样？”
多年以前，我以为江湖就是银枪铁马，快意恩仇，快意时浮一大白，失意再浮一大白。江湖，离不开诗，离不开酒，离不开剑，更离不开醉。
多年以后，我以不再轻易喝醉，才终于明白：
江湖，在有些人看来，是权利，是财富，在有些人看来，是自由，是远方。
但无论身居何处，身在何位，江湖还是一场一场永远赎不清的情的亏与欠。
（下期预告：《龙蛇争霸：记得星驰年纪小》）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江湖
每个人心里都一个江湖梦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部江湖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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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大王刘剑专栏《江湖岁月》
刘剑简介：
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职业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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