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连爱情戏都写不好了?
主角是一对驻扎在柏林的朝鲜夫妇,河正宇饰演的丈夫是间谍,全智贤演的妻子是朝鲜大使的贴身翻译。
但党仍然要除掉他们,腾出位子,让“党二代”来接手柏林的业务。
不得已俩人开始逃亡,最后全智贤中弹,她倒在麦田里,对河正宇说,丢下我,你才能活下去。
全智贤说,我知道你的心。
河正宇说,你知道我的心,就坚持住。
那一刻,什么党派、民族、立场……都不重要了,只有眼前的女人是真的。
但她到底没有坚持住,死在了他的怀里,他背起她,想要带她回家,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再背起来,再踉跄着跌倒……
电影就那样,是彻头彻尾的男人戏,全智贤演的是个花瓶角色,俩人的感情戏不超过10分钟,最露骨的剖白也就是“我知道你的心”,但看电影的时候我还是想:
如果我有九条命,我一定要分出一条命来,跟(长得像河正宇)的男人亡命天涯,谈那种“未怕挨近颈边的子弹跟你去走难”的恋爱。
最后要么他死了我带着无尽的回忆(或者一个遗腹子)穿梭在城市里面无表情地生活;要么我为了替他挡流弹死了,死前凄美地朝他笑,说请不要感到抱歉。
看电影的时候,我豁然开朗了一个问题――就是大家经常匪夷所思说的,很多社会题材过不了审也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连爱情戏都拍不好了?
因为好看的爱情戏,是两个边缘人的抱团取暖、相互救赎。
《柏林》的故事并不新鲜,自古以来间谍就是要被组织“用完即弃”的,关于组织的不可信、同事的不可托付、家国大义的“不值得”,有一部电影讲得更酣畅淋漓,就是《色戒》。
《色戒》讲的就是两个边缘人,易先生看起来身居高位但其实一边活在日本人的严格监视下、一边又担心日本人倒台后自己的命运,精神高度紧张;王佳芝看起来是被组织委以重任,其实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死活和感受,所以两个人相互慰藉,用陈奕迅那首歌来说就是:际遇不讲理 命运没协议 只有从爱人怀抱 寻找真理。
我今年重新看日剧《白色巨塔》,里头男主角财前五郎是一个出身寒微的医学生,日本医院里采用“学阀”体制,想当教授,光是医术精湛或者有学术研究都不够,还要足够的财力和资源人脉。
财前五郎为此入赘了有钱的丈人家,他势利、逢迎、野心勃勃、能屈能伸,但同时,他又有一个光辉的理想:要建造最好的肿瘤医院,让人类从此战胜癌症。
财前五郎的红颜知己花森,是一个退学的医学院女学生,酒吧的妈妈桑。
她认为五郎在追名逐利的外壳下,还有颗善良的心。她想看着他战胜阶层的藩篱、僭越命运的局限,去做伟大的事情。
唯一的一次,是财前五郎处于癌症末期,所有人都骗他说会好的,只有花森来看望他,说你瘦了。
他说谢谢你跟我说实话,那我也要告诉你实话――他想说“我的时间不多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但她不忍心从他嘴里听到,于是轻快地开玩笑,说你要告诉我你爱我是吗?
财前也笑了,因为他俩根本不需要讨论“爱不爱”这个问题,当她这么开玩笑的时候,就意味着她明明白白知道他死期将近,只是想要回避。
俩人相视而笑。财前的笑容里是了然和自嘲,花森的笑容里是柔情和不舍。
这几乎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对白,生死诀别,很重的感情,但是用很轻巧的方式表达了。
我觉得国产剧里最近一对让我“心有戚戚”的情侣:祁同伟和高小琴,其实就有《白色巨塔》的影子。祁同伟是想要胜天半子的野心家,而高小琴作为被权力侮辱、损害的人,乐于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打脸”这个道貌岸然的世界。
如果你愿意回忆的话,所有伟大的爱情故事,男女主角都是“边缘人”。
泰坦尼克号里,ROSE是在上层社会感到气闷和格格不入的“怪人”,而JACK更是一文不值的小人物;
乱世佳人里,斯嘉丽是不守妇道的“坏女人”,白瑞德是败坏家风的浪荡子。
而这些年国产电影和国产剧里的爱情为什么总“差一口气”,原因很简单,主角都很“正”,都迫切想要融入“公序良俗”,一对男女携手共创和谐社会,这个画面,当然很正能量,但它……就是很难动人。
不得不又拿《梦华录》开刀,作为今年迄今为止热度和评分最高的电视剧,它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里头赵盼儿是贱籍出身,但她没有质问过“是谁设了贱籍?到底是我们女人自甘下贱、还是身不由己?”,从头到尾强调的是自己机智、清高,出淤泥而不染。
男主顾千帆是皇城司副使,皇城司是特务机关,本质上说,跟民国时候大名鼎鼎亦或是臭名昭著的“中统”、“军统”是一个性质,讲白点,他就是皇帝的一条狗。
俩人刚见面的时候,赵盼儿对顾千帆说,我贱籍怎么了,还比你皇城司的名声好听点。
说实话,这个剧如果是15年前拍,结局可能会设置为顾千帆看透了庙堂之上的虚伪、党派争斗的丑恶,携赵盼儿隐逸江湖;但现在,梦华录的主角们最后所求,不过是被“被最高权力”认可:宋引章进入到文工团、三娘获得了凤冠霞帔。
这不是梦华录一个剧的配置,近些年颇受好评的《知否》里,明兰和顾廷烨也是帮助皇帝巩固权力,实现俩人的“自我价值”。
都说琼瑶“三观不正”,但20年前的还珠格格里,主角们已经在上蹿下跳藐视皇权,皇帝的亲儿子永琪带着小燕子远走云南。
20年前,文艺作品对于“权力”仍然可以质疑、还能采取一种“冷”的态度,20年后,我们的影视剧里,就是主角全员热脸去贴权力的屁股了。
文艺作品天然带着“质疑一切”的属性,它就是用来挑衅权力、挑衅世俗的。
所以这也未必是编剧的技巧问题,是出厂设置的问题。
工具人只有觉醒、生出血肉、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整个系统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才会牵动观众的心,不然始终就是俩NCP互动。